大山怪的茶缸子

【凤平】一夜北风紧,开门看花灯

贾琏死了。

这消息最初传过来时,吓了众人一跳。

可其实众人心里都有些准备。

如今的日子不好过,可是也要筹备丧事。

皇上当初传了旨意来,天恩浩荡,仍准许家眷住在当初的省亲别墅,如今很多事都了了,老爷们决定回祖籍去,如今一为行程忙碌,二为剩下的家产闹了个不可开交。

病重的老太太打发鸳鸯来,叫凤姐过去说话。

 

平儿听到这个消息时,怔了一瞬,看向王熙凤。

最初听说贾琏身亡,平儿只觉得百感交集,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,怎么都落不到实处。

她最初想的是,琏二爷怎么就没了呢,忽然又想到,那她家奶奶的日子该怎么过呢?

其实早在琏二爷入狱以前,她家奶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。

不知是积攒了多少年的不爽快,都借着尤二姐名儿抖了出来,足足演了好一出休妻的大戏。

那时候奶奶要带着她回金陵去,前一晚上着收拾包袱,眼睛都哭肿了。

原本就亏损了的身子,那时蜡黄着脸,更显得可怜。

没成想,第二天有人传来了信儿,王家出事了。

虽然不再是媳妇,可仍旧是亲戚。

于是大观园住进了一位王夫人的内侄女。

那个时候平儿偶尔还会幻想,要是琏二爷回来了,她和她家奶奶再忍一忍、弯弯腰,求一求老太太,是不是还能有个转机?

这么多年,还不是这么过来的?

那年奶奶过生日,结果出了那样的事,结果老太太发了话、二爷赔不是、奶奶服了软,日子还不是往下过嘛。

结果贾琏死了。

没熬到出狱的时候。

平儿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情。

如今,贾家也倒了,弥留之际的老太太想见一见这个当了自己好多年孙媳妇的凤丫头,问她以后要怎么办。

 

凤姐抬起她蜡黄的脸瞅向鸳鸯,窗外昏黄的光打进来,平儿看见鸳鸯面色苍白。

老太太就要不行了。

这一次回乡,要办的只怕不止一次葬礼。

而一旦老太太归了西,贾家剩下的子孙们,头一件要做的,一定是更加激烈地争夺所剩不多的祖产。

她家奶奶的身份尴尬,身子又不好了,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?

还有鸳鸯。

当初贴补家用,没少偷老太太的私房钱。

这些老太太都是知道的、许可的,大家心照不宣。

可就是太心照不宣了,一旦老太太归了西,谁又能作证她是许可的呢?

到时候,贾赦会放过鸳鸯吗?

她们当初背过人去说话,都骂大老爷太好色了。

可是大老爷看上鸳鸯什么,谁心里没有一杆秤?

那时候,平儿和袭人打趣鸳鸯时,鸳鸯说,别忒乐过了头。

现在想想,还真是。

贾琏没了,她奶奶都不是琏二奶奶了,平儿自然不是平姨娘。

袭人?她命好,她嫁出外面去了。如今不知道在哪里。

她们三个,没一个做了姨娘的。

凤姐带了小红,跟着鸳鸯去老太太房里之后,平儿留下看家。

她坐在门槛上,望着墙头上缓缓西沉的落日,不住地出神。

 

奶奶回来的时候,平儿忙站起来理着头发揉着脸,摆出笑脸来接她。

凤姐瞧着平儿的脸,“噗哧”一声笑了,脸上却又满是悲凉。

平儿一愣,摸摸脸一看手上。

哦,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泪,刚才揉脸时混了尘土。

她现在脸肯定是脏的。

平儿有点不好意思,又不是小孩子了,还出这个丑。

她恍惚一看,才发现之前来传话的鸳鸯,现在还跟在凤姐身边。

再一看,鸳鸯肿着眼睛,连带着小红,几人面上都有泪痕。

她忙用帕子擦了把脸,迎着几人进屋。

进了屋,鸳鸯亲自去倒了水,帮平儿擦脸。

平儿连说不敢,你是伺候老太太的人。

凤姐说,没事,平儿别讲究这些了。

窗台太阳西沉,屋里一片寂静,偶然传出一些压得很低的声音。

若此时有人进来,会看到里屋中的几个女人。

她们不分主子下人抱作一团,泣不成声。

 

其实,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。

只是没人撕破了说罢了。

当年的刘姥姥提着瓜菜上门,平儿看见她故作镇定却仍然抑制不住惊惶的脸时,这样想着。

当刘姥姥颤着声,向鸳鸯问老太太时,平儿只觉得这么些年来撑出来的一张过日子的皮被戳出个洞。

紧接着泄了气。

刘姥姥听说老太太将鸳鸯送给了孙媳变亲戚的凤姐时满脸疑惑,她不知道这是生命垂危的老人对鸳鸯最后一点挣扎性的保护。

不过很快,刘姥姥自己也接下了那一点挣扎性的保护的担子。

狠舅奸兄。

狠舅奸兄啊。

往日精神气派的凤姐只能在病榻上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,听并非亲戚、只是祖上偶然连过宗的刘姥姥不顾“疏不间亲”捶床咒骂。

最后,她郑重其事地结果她们凑出来的一点金银首饰,满脸眼泪说,“一定把姐儿救回来!”

 

大观园住不下去了。

当初凤姐自觉身份尴尬,怕耽误了巧姐,拒绝和贾母一起走。

可如今,京城也呆不下去了。

她们不知道该去哪儿。

口中盘算着,凤姐手下不停,就着烛火打点为数不多的行李。

平儿捧着厚衣服,将她家奶奶的身子包裹起来,抱在一起听着窗外风雪呼啸,和渗进窗缝的寒风一起瑟瑟发抖。

她们似乎不像是主子和丫头,也不像妻和妾。

像什么呢?

平儿不敢想。

深夜里,发着高烧的凤姐和平儿被迷迷糊糊地扶上马车。

凤姐是第一个惊醒的,她慌张撑起病体,把昏迷中的平儿挡在身后,佯装出一副很有气势的模样,喝问驾车的是谁,抓她们做什么。

车帘子压得很紧,一丝风也不叫透进来,可是车里还有别人。

有个人吹亮一只火折子,微弱的红光照亮了小红的脸。

凤姐一愣,她记得贾家离开京城前,贾家将还剩下的下人们,能带走的带走,带不走的遣散的遣散、能卖的卖了。

她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小红。

小红说:“奶奶别怕,是我。”

 

平儿退烧之后,醒来,第一句问的是她家奶奶。

旁边有个人笑:“你就知道你家奶奶,也不看看我?”

这里是紫檀堡。

刚才说话的是守了寡的袭人。

平儿怔愣,怎么以前还说她命好嫁出去了,转眼她就守了寡呢?

问了才知道,原来袭人的丈夫蒋玉菡,和忠顺王府颇有些瓜葛。

剩下的话就不用说了,平儿都知道了。

袭人说,小红帮了大忙,茜雪也帮了大忙。

宝二爷终于接出来了。

那宝二爷呢?

袭人说着就哽咽了,她扭过头去抹眼泪。

直到凤姐和平儿面面相觑,袭人才哭着说,宝二爷走了。

留了封书信,说出家去了,别找他。

 

听说薛家的事,闹得很大。

贾家临走前,将当初贾雨村的书信留给了薛姨妈。

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,只听说最后薛蟠给当年的冯渊尝了命。

在紫檀堡的日子也不好过,听袭人说,从前几年起,这边的收成就不大好了。其实还可以度日,只是袭人如今守寡,日子便显得艰难。

治凤姐的病,也是要花钱的。

后来紫檀堡也待不了,她们又辗转去往别的地方,最终落脚在一处小城。

凄风苦雨的岁月,大家都没有余力去打听外面的事。

当年的人死的死、散的散,有时候她们也不敢去打听消息。

只是偶尔有零碎的只言片语传来,使她们一惊一乍,最后又归于平静。

不知道薛家发生了什么,只听说薛蟠死后,薛姨妈大病一场,不知如今是何情景。

也不知道宝钗在那样可怕的日子里如何咬紧了牙关,最终钉死了正春风得意的贾雨村。

寒冬腊月,传来了贾雨村被流放的消息。

四家都破败之后,她们做了好多天众人重逢的梦,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非得执着于此。

也许是为了日子再好过些,也许只是惦念当初的情景。

有一天夜里,凤姐趴在平儿肩头上,说怕自己时日无多,不知道是不是来得及再见旧人们一面。

平儿说,不许说胡话,能见到的人都要见,以后日子还要好好过。

往日里精神气派的凤姐抱紧了平儿,念叨着想巧姐、想老太太,想这个想那个,念叨了一大堆,最后她说,“平姑娘,还好你没丢了。”

消息传来后,凤姐、袭人、鸳鸯和平儿都整整高兴了一晚上。第二日清早袭人就动身,辗转了好些日子,却还是没能联系上宝姑娘。

她落寞的身影独自叩响了凤姐、平儿、鸳鸯她们侧耳听了好几夜的门。

自此,薛家人杳无音讯。

 

一夜北风紧。

这一日清晨,院门再度被敲响了。

风尘仆仆的刘姥姥被迎进屋子,摇醒了自下车起就抱在怀里熟睡的小女孩:

“巧儿快看,咱们到家啦!”

稚嫩委屈的哭声响起,巧儿扑进了母亲的怀抱。

鸳鸯端来几杯热茶,几人围坐在炕上,听刘姥姥絮絮叨叨讲着这段时间的见闻。

她从寻找巧儿讲起,又说到筹钱,当初那些首饰卖了,还差一点儿,她忽然那年来逛园子时得了一个茶杯子。她想那是贾府里出来的东西,一卖,果然就够了。

刘姥姥没讲的是,那会儿她一时想不到杯子上,动了变卖田地的念头。

想起了田地,刘姥姥又说,她们如今在临近的城外置办了田地,人住在城里做了点小买卖,兼顾打听凤姐一行人的消息。

说到这里,刘姥姥抹了一把眼泪,紧紧攥着平儿不撒手,说她还以为找不到姑奶奶、找不到平姑娘了。

众人又哭又笑,聊了半晌,细问起来彼此这些时间过的什么日子,刘姥姥又絮絮叨叨,不像久别重逢,倒像寻常亲友在聊家常。

气氛和缓起来,听刘姥姥说起最近和一个家铺子有往来,买了人家一批货,对方多送了一块新布,今天带巧儿回家,给孩子做了身新衣裳,那一块也在里头呢。

说着,她翻起巧儿外衣的袖子,给她们看里头衣裳的花样。

袭人忽然凑上来,拉住袖子不放手,问刘姥姥记不记得是个什么样的人。

刘姥姥一愣,说,是个说话伶俐的丫头,生的怪好看,就是有点瘦,眉眼有些眼熟,可是也没见过……

袭人说,这是晴雯的针线。

 

袭人没想到晴雯还活着。

当初她被赶出园子后,就缠绵病榻,再后来没多久,贾府将多余的下人或卖或遣散,晴雯被她哥嫂带走,生死不知。

有一天宝玉梦里哭,醒来就说晴雯没了。

后来怎么样,袭人也不记得。

只知道直至她嫁人,也再没有晴雯的消息。

她只当她死了。

鸳鸯清早启程,袭人也跟上了。

她们把门一推,天上正飘雪花,地上白茫茫一片。

 

她们叩门,应门的是莺儿,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脆生生的,一下子就辨别得出。

晴雯缩在暖炉边,和紫鹃一起教雪雁做针线,时不时相互取笑,她的性子好像和软了些。

但被袭人一把抱住的时候,这丫头嘴角都翘的老高了,嘴里还是丧声歪气的。

第二天,凤姐口中叫着姑妈,被大病初愈的薛姨妈揽在怀里,问她怎么瘦了这么多。

薛姨妈上了年纪,看见巧姐就觉得心酸,揉着她的小脸蛋儿说孩子受了好大的苦。

平儿把宝钗叫到一旁,和她聊起当年的尤二姐。

当年,贾琏看上了尤二姐,想偷偷地娶过来。

凤姐得信儿很早,那时的她气性很大,要去找尤氏闹一场。

巧的是,薛蟠回京,同行的还有个柳湘莲,又和三姐闹了一段故事。

那段故事的收尾,是三姐自刎,终被拦了下来。

后来三人去了哪里,谁也不知道,只知道薛蟠在其中出钱出力,帮了不少忙。

平儿问起来,宝钗却三缄其口,装不知道。

她还是和以前一个样。

平儿想,阿凤说的一点儿没错。

 

当晚,雪停了,窗外洁白一片。

再第二天,是元宵节。

大早上就吵吵嚷嚷的。

正房里,湘云打扮得像个小子,抱着一枝不知哪里折来的红梅插在一个粗瓷罐子里,又在一个明显是她自己糊成的小红灯笼上写字,她说这是新制的灯谜。

吃饭的时候,这丫头也不消停,嘴里总有说不完的话。

那来自姑苏的林姑娘听说身子好了很多,在没有轻软的鹤氅的如今,被过分慈爱的薛姨妈用棉衣裹成了个团子,却还有些弱柳扶风的样子。

她笑着白了湘云一眼,说。“你们一个疯子、一个呆子啰嗦好几天了,要是晚上大家一下子就猜出来,看你羞不羞。”

湘云嚷着,嫌宝钗什么都和黛玉说,作势要学宝姐姐来捏她林姐姐的脸。

宝钗走过来护住黛玉,两人一转攻势,去挠湘云痒痒。

湘云一边笑一边跺脚,瞪着宝钗叫嚷:

“你又护着她!你又护着她!”

她们好像成熟不少,又似乎还是当年大观园里的女孩子。

至于被叫做“呆子”的香菱,才不管身旁湘云的求救,只伸着脖子去看那灯笼上的字。

说起她,凤姐她们如今还没习惯改口。

当年她曾被改过名字,叫过一段时间的“秋菱”,后来因那贾雨村,勾起不少往事来。

如今她又换了名字,也不叫香菱,也不叫秋菱。

她叫甄英莲。

 

晚饭后,她们吃着热乎乎的汤圆。

湘云招呼大家猜灯谜,还说要作诗联句,起哄非要凤姐起头。

凤姐又想用“一夜北风紧”糊弄过去,湘云不依,要她罚酒,凤姐被缠得不过,求饶说:

“我早就说了嘛,我又不会那些湿啊干的!你们别闹我,咱们猜灯谜……”

平儿回头去看窗外的皑皑白雪。

她们这两天都住在这边,房子不够,只能挤一挤。

夜里她和凤姐也是睡在靠窗的位置,月光被雪地映进屋里,平儿望着窗户,想起当初在贾府的日子。

那时候她想过,如果贾琏回来了,日子会不会更好过。

听说贾琏死了,她百感交集。

平儿担忧过自己和奶奶从那以后的日子,可是心底总有个念头在盘旋。

从凤姐被休的那天开始,她们就不再是贾琏的妻妾了。

贾琏一死,就更没可能了。

平儿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滋味儿。

那之后,日子还是一样的过。很艰难,但她们熬过来了。

昨晚,她们挤在一个被窝里,平儿轻轻抱住凤姐。

现在,她们坐在炕上,吃着热乎乎的汤圆,平儿望向窗外的白雪,忽然想到了什么。

一种异样的情绪从心底升起,平儿再次抱住了王熙凤。

她们不是琏二奶奶和丫头,不是妻和妾。

她们是她们自己。

 

忽然,房外响起一阵巨响。

湘云率先蹿了起来,跑出去,拍着手叫大伙快出去看啊。

她们走出屋外仰头看。

原来是不知哪个大户人家在放烟花。

绚烂的烟花在天幕上炸开,五彩斑斓十分繁华。

 

宝钗揽着黛玉,说不如出去逛逛。

众人欣然应允。

湘云拉住甄英莲说,咱们猜灯谜去,这回你不会丢的。

 

平儿正要说话,她的阿凤忽然回头,孩子气的拉起她的手,语气欢快:

“平姑娘,咱们看花灯去!”








我的话:

首先,由于写完就直接发了,所以如果有什么错别字,可以告诉我,我改改……

唉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错别字啊。

这篇文写得比较仓促,如果剧情方面有什么漏写的之后再补上,反正也要改错别字。或者在别的文里加上也行。针对文本身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,之后想到什么的话就发在评论区好了。

感觉好久没发文了(●ˇ∀ˇ●)

我那个取名“红楼同人”的合集之前好像只有钗黛,不过这一篇是主凤平,夹杂一些钗黛,钗黛的戏份好像不太多啊……

2023.2.5,发布当天…修改了一下,添上湘云让凤姐参与联句的剧情,以及文末的“与其”改为“语气”。

依然是当天,“只知道直至她出家”的“出家”改为“嫁人”,我怎么写成袭人出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以及“那来自姑苏林姑娘听说身子好了很多”改为“那来自姑苏的林姑娘听说身子好了很多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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